利辛县3死1伤案追踪：家属希望死者“开口说法”

　　5月11日，全国近百家媒体相互转载报道：不信自杀，遗体存410天等“真相”;安徽省利辛县去年发生一起3死1伤案件，一方家属认为案件认定存疑点。

　　多家媒体对此进行追踪调查，希望破解疑点。

　　去年初春一个晚上，利辛县城郊某村发生一起3死1伤重大命案，即男子黄某、黄某父亲、黄某同学兼朋友韩允海3人死亡、黄某妹妹受伤。当时媒体曾报道“3条人命祸因他喊了朋友1句乳名”，事件起因是韩允海酒后喊黄某的乳名，双方发生争执，继而命案发生。当时，警方认定为韩允海杀死2人、刺伤1人，后自杀身亡。

　　但是，警方立案仅1天后就撤案、左撇子用右手连捅自己5刀自杀、申请重新尸检无人过问等案件细节让韩家人不满。近日，法院的民事判决认定“从证据看，不能确认韩允海是否是自杀”，更令案件扑朔迷离。一年过去了，韩允海扔停尸家中，其家人盼望法医学专家能让死者“开口说法”，还原真相。

　　警方：确认自杀

　　利辛县公安局刑侦大队《受案书》显示：2014年3月26日23时许，王某(女，黄某妻子)报警称有人在其家打架，城关派出所出警到案发现场城关镇城北村黄寨南队黄某家。警方记录称，调查发现三位黄姓人员被韩某捅伤，其中某黄及其父亲已经死亡，黄某妹妹在县医院抢救，韩某用刀自杀后死亡。

　　这份《受案书》形成日期为：2014年3月26日，有办案民警和部门负责人签字，“属本单位管辖的刑事案件，建议及时立案侦查”。

　　第二天，即3月27日，利辛县公安局对此案立案侦查。

　　第三天，即3月28日，利辛县公安局做出撤销案件决定，认定犯罪嫌疑人韩某已经自杀死亡，由此撤销刑事案件。

　　撤销刑事案件同日，即3月28日，死者黄某的妻子、母亲及妹妹分别向利辛县法院起诉韩允海的妻子、儿子及女儿民事赔偿共计80余万元;同日，利辛县法院决定对上述案件进行立案;29日，利辛县法院裁定对韩允海名下的70余万元款项予以冻结，利辛县公安局将扣押的韩允海一辆轿车移送利辛县法院予以查封。

　　这一切都来得太快，韩家人觉得不对劲，史上破案“神速”的后面好像有高人指点与策划。公安机关3月28日撤销刑事案件，但是，《尸检报告》形成日期为4月1月、案发现场提出物品《法医物鉴定书》形成日期为4月21日、案发现场《检查笔录》形成日期为4月28日，警方明显严重违反办案程序。

　　韩允海儿子说，案件的起因很简单，案发当日，他父亲在之前不认识黄某妹妹的情况下，当着她的面，喊了一句她哥哥黄某的绰号“麻子”，致使女子顿感不快，以为冒犯她哥哥，就打电话喊来她哥哥，黄某等人来后发生争执，遂与韩允海发生严重的肢体冲突，韩先后被他们打了两次。之后，感到十分委屈和生气的韩允海一个人驾车来到黄某家“理论”，过后不久，就发生了震惊当地的3死1伤惨案。

　　如今，在韩允海家院子里的铁皮房内放着一个大冰柜，里面存放着韩允海的遗体。从2014年3月27日至今，遗体已经在韩家存放了410天整。“我觉得警方在办理此案时存在问题。说我丈夫是杀人后‘畏罪自杀’，我不认同这种说法。”韩允海的妻子刘侠说，“案发时，对方家里不止有3名被害人，还有其他人在场。怎么证明我丈夫不是被其他人杀害的?”刘侠表示，她保存丈夫遗体，希望能确认其死因。

　　网友：再出谎言

　　就在上述案件发生后的第4天，网上某些社区论坛出现帖子，至今还在。如2014年3月30日某大型网站论坛的帖子为《安徽省亳州市利辛县发生一起惨绝人寰的杀人命案，造成三死一伤》：

　　“2014年3月26日夜晚十点多左右，繁华热闹的利辛县，街区行人渐渐稀少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准备或正在进入甜蜜的梦乡，此时一个不速之客悄悄潜入利辛县城北村黄寨庄青春旅馆黄某家中，看到黄某家人正在休息，便四处翻找钱物，没想到惊动了已在床上休息的黄某。此时，凶手凶相毕露，抽出随身携带的凶刀，闯进黄某卧室，指向黄某，逼其交出钱物，黄某不从，穷凶极恶、丧心病狂的凶手用刀捅向黄某，一刀、两刀、三刀…此刻黄某八十多岁年迈的老父亲听到动静，起床走到院内，还没走到门口就被没有人性的凶手连捅几刀，老人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。捅倒老人后，凶手又回到卧室准备继续翻找钱物，发现奄奄一息、苦苦挣扎的黄某，凶手又补了几刀，直到黄某不动，方才罢休。凶手继续翻找钱物，恰巧黄某的妹妹来找黄某商量谈事，当黄某妹妹准备推门进入，却被凶手先把卧室门打开，凶手用手中的尖刀捅向黄某的妹妹，被捅几刀的其，转身就向外跑，并大声呼喊，周围邻居听到并报警，把门关上，不让凶手出来，凶手看到自己杀的人倒在屋内，疯了一样拿出尖刀捅向自己，警察来到案发现场也看到凶手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持凶刀，把上衣脱掉，又当警察面前给自己几刀。凶手畏罪自杀。此案已造成黄某家人两死一重伤，案件已发生几天，希望警方尽快破案，还死者一个公道给其家人一个交代。”

 

　　本来就对警方侦查结论有诸多怀疑的韩家人，看到此文更加不满。“该文完全是在编故事”，韩家人说，他们开始了向有关部门申诉和信访行动。在后期的民事赔偿诉讼中，利辛县法院调取了县公安局刑事侦查卷宗，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逐步公开。

　　疑点：左撇子右手握刀自杀身亡

　　200多页的刑事侦查卷宗，有多名民警、证人笔录、情况说明、法医学鉴定等资料。

　　城关派出所民警张浩的《情况说明》显示：2014年3月26日23时8分左右，他带领5名协警巡逻时接到副所长刘建军的指令，青春旅行社发生打架。接警后，张浩等人迅速赶到案发现场，即刻让协警用摄像机开始录像。“我当时看是一个妇女躺在大门口，手捂着肚子，地上有大量血迹。我就带人赶紧往院子里进，进到院内时，看到一个男子躺在地上，地上有大量血迹。”“从窗户往屋内看，看到一个男子光着上身躺在沙发上，浑身是血，地上还躺着一个男子。”“我一开门看到屋内地上全是血，躺在地上的男子当时背朝上已经不动了，坐在沙发上的男子有微弱的呼吸”。张浩立即向刘所长电话汇报，现场人伤的比较严重，伤者家人、亲戚朋友聚集的比较多，场面比较混乱，“我们几个人控制不住”，请求支援。黄家的家人、亲朋不听劝阻，好几个人手里拿有菜刀、棍棒等要对沙发上躺着的男子实施殴打，张浩等竭力夺下菜刀，拉住黄家人。

　　随后，派出所副所长刘建军赶到，他的《情况说明》显示：“我站在坐在沙发上的男子左边，协警李乾站在该男子右边抓住该男子的右手，将其右手握的刀拿下，当时120出诊医生也在场。这时120医生对该男子进行了检查，发现没有生命体征，医生说这人已经死亡了。”

　　协警李乾在询问笔录中说，他们大约是晚上11点15分左右到达的现场，青春旅行社大门是关着的，当时大门口站着几个人，院子大门及后面住房门都是出警人员推开的。

　　黄某妹妹的询问笔录记载，案发当时，她已经在韩允海到达之前到了其哥哥家，哥哥当时正在打电话，然后韩允海到达，之后发生争吵、斗殴。这证实网上的不实帖子完全是编故事。

　　卷宗记载，坐在沙发上右手握刀已经死亡的男子，就是韩允海。

　　韩允海右手握刀自杀的说法，让韩家人更不满意。“韩允海是个左撇子”，得到其建筑工地同事、社居委等几十人的书面证明，“平时劳动和吃饭都是用左手”。“目前，韩允海10个手指的指甲都呈撕裂性粉碎状，证明死前挣扎的痛苦，怎么能平静地躺在沙发上死去?”

　　在韩家人的申请下，亳州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做出韩允海第二份尸检报告，日期为2014年5月12日。

　　法院：无法确认是否自杀

　　据安徽商报报道：韩允海的第一份尸检报告称：死者胸腹部5处创口，方向大致相同，位于自己可以形成的部位，仅左胸部1处为致命伤，其损伤可以自己形成。对此，韩允海妻子刘侠不愿接受。“这份尸检报告意思是我丈夫‘可能’是自杀。但按照这个说法，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他杀?”“是自杀就是自杀，是他杀就是他杀，什么叫‘可能’自杀?”去年5月12日，亳州市公安局司法鉴定中心出具了第二份尸检报告，与第一份尸检报告略有不同。“第一份报告里称，我丈夫的头部、颈部都正常。但第二份报告里称，他左颞部颞肌淤血，右肩部支下淤血，是外界钝性暴力作用所致。”不过，与第一份尸检报告一样，关于韩允海的死因，称其“胸腹部创口自身作用可以形成”。此后，刘侠再次申请尸检。但至今为止，该申请仍未获准。

　　家人对公安部门做出的现场《法医物证鉴定书》也提出疑问。案发现场韩允海右手握刀，刀刃上是黄某的血迹、刀柄上是韩允海的血迹，韩允海自杀的刀刃上怎么留的是黄某血迹?亳州市公安局尸检报告确认韩允海自杀“形成过程中死者处于相对固定状态”，但是《法医物证鉴定书》却证明韩留在案发现场地上的血迹有5处之多，且沙发离客厅大门把手血迹处有数米距离。“参与鉴定的县公安局法医徐某，是死者黄某的堂妹婿”，这一点也让韩家人提出鉴定公正性的疑问。

　　媒体报道称，法院不认可“自杀”。该案发生后，黄家人将韩允海的家人告上法庭，请求民事赔偿。今年1月29日，利辛县人民法院对此案作出一审判决。在判决书上记者看到，关于利辛县公安局鉴定意见通知书中，“韩允海胸腹部创口自身作用可以形成”，法院认为该意见不具有确定性，不能定论韩允海是自杀。原告质辩称从各方面也查不出有他杀的可能，法院认为，仅从该点证据来看，也不能确定韩允海自杀。

　　专家：不可能自杀

　　韩家人在媒体上看到一篇文章：法医能让死人“开口说话”。

　　“《大宋提刑官》、《鉴证实录》、《探索》等影视作品成了普通人了解这一神秘职业的渠道。而在现实生活中，一个个悬疑案件如何经由法医解开谜团?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如何开口向世人讲述真相?”

　　“1999年，涡阳有一桩案件：一个男子哭着跑来报案说，妻子在家里上吊自杀了。当时的情景是，报案者的妻子勒着一条围巾悬挂在家里卧室的门框上，已经没有了呼吸。当法医看到死者仅身着内衣时，就产生了怀疑：一个女子，怎么会穿那么少自杀呢?经过仔细的现场勘测，他在门框上发现了一根长头发。他立即对报案人产生了怀疑：一个人踩着凳子上吊，头发怎么会落到头顶的门框上?他继而采取了一项大胆的检验，把房间各个位置的水泥地面刮下来做尿检。他解释说：人在死前会失禁，可是检验证明，含有死者尿液的尘土并不在上吊的地方，而在房间里面。案件的真相是：报案的这名男子在房间里勒死了他的妻子，并伪造了自杀现场。当他将妻子挂上门框时，慌乱中将她的头戳到门框，遗落了一根头发。”

　　韩家人说，从常识、影视剧创作和法医学的角度来说，一个左撇子，右手用匕首深深捅入胸膛并扎破自己心脏的自杀者，是不能自行拔出匕首后又紧紧握在右手当中的。“再者从血迹的流向上看，我父亲最后是斜靠在沙发上死的，上腹部和胸部共有5处刀口，其坐姿臀部的位置应该囤积大量的血迹，但该位置不仅没有血迹，而裤子的正面却有大量的直行血迹，这说明了什么?说明这不是导致我父亲死亡的第一现场，而我父亲最后的死亡现场是被人故意移动的嫌疑陡然上升!”韩允海儿子说。

　　辗转奔波，韩家人找到了这位法医，上海军医大毕业、工作于检察院法医岗位一辈子，主任法医师，曾兼任省法医学会领导职务，现已经退休，目前服务于某社办司法鉴定机构。

　　老法医花了半小时时间，把两份尸检报告阅读了两遍，然后斩钉截铁说：绝对不可能是自杀，“你们可以录音，我说的话永远负责任”。

　　但是，老法医很无奈地说告诉韩家人，委托他们机构重新鉴定，需要办案机构出具委托书，这是相关法律规定。韩家人说，其实他们跑了很多家权威鉴定机构，都说需要司法机关出具委托书。

　　家人：盼望死者“开口说话”

　　韩家人多次向利辛县公安局提出重新尸检申请，均未获批准，也没有任何的不予批准书面文件。疑点太多才成了“疑难案件”，韩家人反映。

　　据卷宗记载，韩允海于案发当晚23:01给一位朋友打电话，连续说了三遍“我明天就死了”。“这些能证明，他当时还没有死，也没有计划当时死，说明天就死了其中的原因可能他预感到已经杀人，要受到法律的惩罚。”“韩家人报警时间为23:06，民警到达现场时间为23:15，这15分钟后，韩允海死了，这期间发生了什么，大家不得而知。”

　　“警察到达现场，院子大门和住房们都是关闭的，并且不是里面人反锁，院内一切都显得那么超常寂静，警察打开两个门，韩家亲朋才冲进去，这与打架斗殴的常理完全不符。”

　　“自杀”结论破绽百出，公安机关难以自圆其说，韩家人在有关网站发出呼吁。“我们主张：只要公安机关切切实实摆出确凿充分的事实与法律依据来，我们无话可说，愿意依法接受相关处罚。而对于遇害的另一方，我们不仅非常同情他们，而且也相信他们会依法讨回一个公道，让三死一伤凶案早日大白于天下，让死者能够安息瞑目，也让生者不再糊里糊涂，互相怨恨。”

　　韩家人希望司法机关再给一次重新鉴定的机会，包括对韩允海进行尸检、对其手中的刀进行指纹鉴定(警方遗漏了该鉴定)，盼望死者“开口说话”，还原真相，但是至今没有任何结果。工作多年的一位法律工作者分析：所谓的“疑难”难在哪?一语道破天机，难在办案单位不作为，甚至不想作为、不敢作为!错案追究制，必然让一些人承担法律责任。

　　警方：重新鉴定申请已经汇报上级

　　近日，媒体记者采访了利辛县公安局副局长、刑警大队大队长郭全德。记录如下：

　　一问：案件是什么时候发生的，什么时候立案的，什么时候撤案的?

　　答：2014年3月26日案件发生。第二天，公安部门立案。第三天，撤销案件。

　　二问：为何立案后第二天就撤销案件?

　　答：因为当时嫌疑人已经死亡，我们对当事人、证人进行基本情况调查后，决定撤案。

　　三问：仅用1天的时间调查，当时是否调查完整?工作是否做的扎实?

　　答：因为当事人已经死亡，有些事情不可能完全还原。我们是根据当时一些情况去调查的。

　　四问：在撤销案件之前，怎么能确认韩允海不是被杀而是他杀?

　　答：这是根据被害人家属对事发场景的描述来判断的。

　　五问：韩允海的尸检报告上说他“可能”自杀。一份专业的鉴定报告，为何采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?

　　答：这要问法医部门，报告是他们出的，他们比较了解情况。

　　六问：法院判决书中不认可“自杀”说法，说你们办案有问题?

　　答：法院是民事判决，认为我们当时认定的事实不清。

　　七问：韩允海家属在去年5月份提出再次做尸检报告的请求，现在一年快过去了，为何没有得到批准?

　　答：我们已经把情况报给市刑警队了，现在还没得到回复。